赵霁对这人观感不好,正巴不得远离,赶忙遇赦似的跑回客房。
商荣昨晚听他说了唐辛夷的事,也很感兴趣,见他回来就要询问,赵霁先捧着茶缸咕嘟嘟猛灌一气,转身伸右手搭住商荣衣襟,准备说出方才的见闻。
商荣随手打开他的爪子,却见雪白的棉布上多出一个黑漆漆的五指印,正是赵霁的手笔,惊怒下一把抓住他的右手腕,只见他手掌上沾满油墨,这种污渍极难清洗,粘在衣物上更是休想弄干净。
商荣简朴喜洁,看了脏乱便毛躁,知道身上衣衫已毁,就认定赵霁是故意而为,也顺手在他白嫩的脸颊上烙了个鲜红的指印。
赵霁耳朵嗡嗡作响,又委屈又气愤,立刻捂脸冲出门外,没头苍蝇般跑进庄后的树林,一路飙泪一路骂,恨商荣太狂暴,不辨是非就乱打人,自己好赖是个少爷,几曾受过这等冤气,再跟他相处下去定会被虐待至死,还是从此一刀两断,去跟唐辛夷作伴。
一忽儿又奇怪自己从唐辛夷家出来时手上还干干净净,是从哪儿粘到那么多油墨?要说中途碰过什么的东西,就只在丁阳的肚皮上抓了一把,他的肚皮又不是墨缸,难道还能挤出油墨来?
他一心多用自然容易出岔子,脚尖在老树根上一绊,又像之前那样打滚跌出,这次运气不大好,背心撞上树桩,被生生震晕过去。
这树林少有行人,他又摔在偏僻处,更不易察觉,静卧一两个时辰,睁眼后但见月过中天,景物冥暗,四周围鸦雀无闻,溪流呆板地拍打山石,千篇一律的音调催眠了整座林子,想来已是后半夜了。
他使劲抠挠被蚊虫叮咬得肿胀的头脸,抓住身旁的树根,想要挣扎爬起。一阵旋风突然夹沙裹叶刮过,流离失所的叶片如同被兵马驱赶的难民,发出凄厉的哀嚎,赵霁被这阵风吹得毛发耸然,暂时不敢动弹。两眼恐惕地望着上方,感觉那些参天的树枝都化作了妖魔的触须和爪牙,背心不断发凉发麻。
就在他准备闭眼不看的当口,一个恐怖至极的事物缓缓飘进视野,那东西状如圆球,拖着一条长长的毛乎乎的尾巴,在半空中荡悠荡悠地飞行。小孩家眼目清明,就着月光便能细细分辨其特征,注视片刻,心脏像被一只大手狠狠捏住,几乎爆裂开,周身毛孔紧缩,炸起无数栗子,尖叫已探出喉头,幸好被他及时咬住,直觉告诉他,这时若走露半点声息,他就会足不点地地落进鬼门关。
因为,那飘在枝头的事物,分明是一颗人头。
若非昨晚听了商荣讲述,他还不相信世间有会飞的人头,当时还惊怕自己会成为那飞头煞的袭击目标,结果相隔一天就在这里遇上,自己近来是走了什么霉运,躲过棒槌挨榔头,祸不单行!
那人头行进缓慢,只能悬浮在四五丈高度,左摇右晃,小心躲避浓密的枝桠,行动似乎也很艰难。赵霁只盼它快些离开,倒比它更着急,可惜事与愿违,人头行不过两三丈长发即被树枝缠住,登时扭动挣扎,犹如被缚住翅膀的飞鸟,扯得树枝哗哗作响,但就是不能脱身。
它想是急了,稍稍回转后迅速朝外飞射,这下力道极大,终于脱离枝桠,却因发力过猛一时收不住势,径直撞进另一处浓密的枝桠,好比飞蛾投身蛛网,就此有力难拔。
赵霁见人头在树枝间奋力摇晃,依稀还能听到促急的喘气声,仿佛一个凶恶的妖魔急于冲破封印,整个树林都被它所散发的怨气感染,邪恶的生灵们蠢蠢欲动,一条三寸长的蜈蚣爬上赵霁手背,沿着臂膀溜达,所过之处瘙痒难耐,赵霁身子乱战,裤裆里已经湿漉漉一片,仍咬紧牙关,维持保命的静止。
树上的人头和他一样如煎如熬,过了一盏茶功夫,它的气力好像消耗殆尽,渐渐没了动静,长发无力地垂在枝桠间,被风肆意拨弄,如同绝望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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