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她没让我诊脉。”厉弦很懊恼,拼命回想当时阿姐的神色,“阿姐与我说话时,倒未有什么异样,看着也还好,只是她……她哭了。”
仲衡一把将神思不属的人按坐下,握着他的手轻声道:“既是如此,一时应是无碍。王不留行,王不留行!阿姐既然送了这药给你,怕是暗示帝欲不利于你,让你赶紧走。先回去,明早派人查探皇后娘娘目前的情形,再作打算不迟。”
“先不要回相府。”仲衡蹙着剑眉,凑到厉弦身边耳语,“若真是我们猜的那个意思,‘他’在暗,我们如今在明,相府的位置不利,四周街坊密布,纵马也不易。”
要是有何变故,只需几百个兵卒在街坊两头一堵,围拢起来,便是瓮中捉鳖之局。
“去南苑庄!”厉弦当机立断。
那里地处京郊邙山南麓,紧靠饼子山,跨过一条山涧便是茫茫群山。
仲衡弯腰钻出马车,飞身跨上他的大黑马,脚下用力一夹马腹,高声喝道:“速行!”
黑马一声嘶鸣,撒开蹄子开始奔行。黑夜之中,一行车马迅速地转向,急急驰向厉家位于京郊的南苑庄。
***
“兄长……他人呢?!”厉弢面沉如水,问道。
厉安肃立垂首,有些尴尬地禀道:“原是说,大公子他这两日会到京考课,是以奴派人去城门守着,今日本是传话回来,说大公子到京就直接去了殿见,谁知……”
“你未曾去接,也未让人在宫门外等候。”厉弢低声说道。
厉安花白的脑袋垂得更低了些,扯出一丝干笑,也未辩解什么。
“行了,安伯,你且退下吧!”
厉弢看着大管事厉安缓缓行了个礼,有些佝偻的身形慢慢走出门外,他深深叹了口气,这一两年,这位大管事老得越发厉害,行事也越发孤拐势利。
在他眼里,远赴西北任个小小屯田校尉的大哥,大约便是被父亲“流放”了。
那在自己眼里呢?
厉弢扪心自问,却无法回答。
兄长远遁,在京城,在厉府,他厉弢便是当仁不让的厉相公子。他斥责厉安未曾尽责去迎兄长,他自己又何曾从心底里欢迎厉弦?诸多借口责难,不过两字——“不想”。
不想念,不想见。
思及便是烦闷,念及便是惶恐与心虚,明明自己也未曾对不起兄长半分。
见不贤而内自省,却是己亦有是恶。
厉弢闭了闭眼,不去想那些忧心烦恼的事,兄长既然已至京都,自然会回府相见,无须庸人自扰。
倒是父亲……
想起近日父亲来去匆匆,神色焦虑,似是连头发都白了几许,厉弢只恨自己年少力薄,不能为父分忧。不如让厨房用兄长留下的滋补方子做些汤水,多少也让老父滋养几分。
他思绪纷纷,一时思及宫中已有身孕八月的皇后长姐,一时又念及在西北吃了两年风沙的兄长,再想想府里风云暗涌,不服气,想争着出头的庶弟妹们,竟是少年人也多愁思,心神不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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厉澹躺在床上,鬓乱钗横,蜡黄的脸上已血色尽褪,额头的汗水湿透了鬓发,往日秋波盈盈的美目瞪突着,死死咬着口中紧缚的布条。
“娘子,娘子……”
留珠死死咬着唇,眼泪不停地流着,痛哭失声,双手颤抖着,拼命撑开厉澹的腿,口中不住喃喃:“用力,用力,已见着头了!”
厉澹口中嗬嗬有声,突地一阵抽搐,竟是连面容都痛得扭曲了,脖子挣命似地猛然挺起,嘴角血色迸裂,无声长号。
“……出来了,出来了!”留珠一声低低的欢呼,忙又堵住自己的嘴,咬牙从血泊中抱起浑身皱皮通红的孩子,倒过头来,用力一拍孩子的小屁股,孩子却没有一点响动。
留珠只觉心头突突乱跳,眼前一阵阵发黑,喃喃念着:不会,不会的,上天保佑……
她手下连连,又使劲拍了几下,孩子突地发出了一声猫叫般的呜咽。
留珠喜极而泣,涕泪纵横,又慌手慌脚地将孩子的嘴小心用布巾捂住,道:“娘子,娘子!是位小皇子。”
厉澹闭着眼已倦极,此时才睁开眼来。
她深深望了一眼血迹未干的孩子,缓缓转过头去,抖着手解开自己口中的缚带,干裂的唇轻轻开启,道:“留珠,我将他,托,托付给你了。去罢!”
听闻此言,留珠浑身颤抖着,将孩子草草擦净,包裹好,抱着他哆哆嗦嗦地跪下来,用力磕了三个头,哑声道:“婢子以命护着,必将他安然交到公子爷手上。”
厉澹闭上眼,道:“走!”
留珠再不迟疑,将孩子藏入一只锦盒之中,匆匆塞入床下,又拿出早已备好的一团血肉,放到厉澹腿间,突地嘶声喊道:“快,快来人啊!皇后娘娘,她,她不好了……”
永禾宫中兵荒马乱,人影幢幢,皇后娘娘身怀六甲,却未留神动了胎气,以至八月的胎儿不保。皇后娘娘的贴身宫女,在一片混乱中不知所踪。
太医退了出去,去向皇帝禀报娘娘如今的状况。
厉澹勉力撑起身,道:“扶,扶我起来梳妆。”
“娘娘!”柳儿泪流满面,却不敢不从。
她虽不是厉府出身,却也是娘娘从潜邸之时就带在身边的心腹,如今眼见娘娘如此惨状,还惦记着女为悦已者容,心中实是又痛又怜。
厉澹勉强坐起,对着铜镜却是连眉笔都拿不稳,手中一颤,笔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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