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登时觉得这夜可以不睡了。
端阳节一过,沧浪书院照旧开办。先生虽讲堂之上不见乏色,可学生们却能在午时常见他补眠,边上还守着那长河侯。书院里新扶了葡萄藤架,苍翠铺棚,是纳凉的好去处,先生多在此处休憩。
虽左恺之有雅会之心,但奈何贺安常今年琐事繁多,一直未应。钟燮提出的聚首,便一拖再拖,等回过神来,已经又翻一年。
这一年苏舟接替苏硕,开始水路通跑,处理锻造行的生意,有些蒙馆少东家的样子。朴丞榕漾皆在靖陲,唯独少臻仍在书院。正时京都翰林设试考,沧浪里的学生去了一半,少臻本着书院掌书,去意思一下,谁知竟入了翰林院的眼。少臻进京入学,还遇着个熟人,正是赵芷安。他如今被左恺之提了名,在翰林院里也人人吹捧,恰是春风得意时,就是见着少臻不肯正面。少臻不知什么缘由,两人同在一学,竟没讲过一句话。
钟攸应辛明要的“小翰林”,扩建沧浪书院。次年初夏,众人归院,由钟攸亲提小字。
苏舟得“渡川”,少臻得“至之”,榕漾得“岁安”,还有个朴丞,得“昌宗”。
时至永乐九年,钟攸提“沧浪文会”,设坛长河之上,广邀天下贤士,文集中南诸院。左恺之主持,章老坐坛,贺安常清谈,钟攸策辩。此次雅会时经半月,大小船舟云集长河,无数名家坛上舌战,时常彻夜灯火,成为永乐开年文人盛景。后每三年,长河之畔就行“沧浪文会”,每至此时,众贤皆于其上,策论相道,畅谈江山。
钟攸在此次文会之后,亲自往京都,请告老归家的左恺之出任沧浪书院山长,左恺之不应,而是以堂长之名移居沧浪书院,直至辞世,不曾离开。
而后二十年,各地书院林立,其中南以钟白鸥的沧浪书院为首,直输翰林院贤才无数,最具盛名者非少臻少至之,榕漾溶岁安莫属。
一个官至大理寺卿,一个文至北靖才冠。
至于那位令人扼腕、英雄气短、胸无大志的长河侯,在入史册时,史官拎着袍跟着钟燮问:“大人,听闻大人与长河侯私交甚好,斗胆请大人提一句,这长河侯,如何评价?”
钟燮此时正贬入青平旧职,归京匆忙,诸多案宗皆夹臂下,一路不停,赶着往大理寺去找那位难搞的“少大人”。闻言只冷哼一声,随意道:“这不好说么,我给你提一句。”
史官洗耳恭听。
“狂犬一心慕白鸥!”
“诶、诶?”
钟燮抖袍,飘然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婚车,我就问,可爱们蹬的爽不!让我们一起蹬起双脚,自行车撞开波浪(¬v¬)
明天是少臻。
第68章 番外·沧浪至之
少臻是个偷儿。
老贼头捡到他时, 人才小小一团, 缩在印花襁褓里,冻得哭不出声。老贼头那会儿还是个沧桑落括的大叔,人虽邋遢,但讲究一个盗亦有道。
德州的雪阻了道。老贼头抱着少臻,从及膝的大雪中走回家。可那时北阳战乱, 德州屯粮由下津运往前线, 他家里还剩一个小闺女, 两个人都填不饱, 如今再加一张口,如同雪上加霜。
老贼头没丢掉少臻, 但也没给少臻自己的姓。他蹲桥头听装瞎神叨的算命讲“臻”字好,百福并臻, 有福气, 就给了少臻这个名。少臻少臻,少祸福臻,愿一世平顺,福安至之。
谁料少臻是个冷心肠的孩子,挨不着半点福气。他似乎天生就带了双巧手,偷儿的本事学得飞快,且不怕善,也不惧恶。妇人可怜他,他不会掉眼泪,恶人欺辱他,他也不会掉眼泪。这小子像是在那年大雪里,把泪都给哭尽了。
他也不叫老贼头“爹”,总是跟在后边,拖拉着破衣衫,面无表情喊“贼头,吃饭”。
老贼头是个老兵。据他自己给少臻讲,当年靖侯在世,他跟在麾下,一路打到了大苑宛泽。可惜没过迦南山,靖侯死了,北阳军划分,他籍不在北阳三津之内,朝廷的赏银拨粮他都收不到,他只能回德州。可德州也没待几年,死了媳妇,带着痴痴傻傻的女儿,拖着才长牙的少臻,走到了青平。要给他荐举份工的人出尔反尔,收了别人的银两,踢了他的名字。
老贼头就做了老偷儿。
少臻时常在破屋里醒过来,听着夜里老贼头对墙哽咽。这破屋里供着靖侯牌位,他一边捂面哽咽,一边断断续续念着:“有负北阳……今为偷儿……死后叫我孤魂野鬼……见不得沙场老友……”
少臻翻个身,堵了漏风的口,闭目全当听不见。那哽声幽幽咽咽,一直缠了好几年。
有一日却突地没了。
傻姑娘被糖葫芦哄骗走,老贼头追着跑了几十里寻,可人早就没影了。少臻跟着他一路寻,老头一头闷栽在地,再也起来。他甚至连句都来得及给少臻留,就这么没了。
少臻揣着牌位,住到破庙里去。自此孤零零一个,不觉寂寞。他每日偷得着就吃,偷不着就饿。那街上人来人往,有富人有穷酸,他随了老贼头,偶尔善心醒了,也给路边小叫花一口残羹。日子若这么混下去,他这一辈子都是烂在泥里。他头几年单独一人,夜里听着呜咽声爬起来,对着灌风的口发呆,要愣一会儿,才记得起老贼头如今已被供在桌案上。
这长河镇的同龄他都没打过交道,唯独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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