侧目看他一眼,司马懿复又看向前方,“何事?”
意有所指地朝后偏了下头,司马师低声道:“回朝后您打算如何处置他们?”
“如何处置?”重复着他的问题,司马懿目不转睛地望着逐渐出现在视野里的洛阳城,反问一句,“你以为老夫想如何处置他们?”
“孩儿记得,早先父亲曾当着蒋太尉等诸多大臣的面许诺只免除曹氏兄弟的职务而已。”暗自观察着他父亲的脸色,司马师小心地试探道:“只是……他们的罪状不胜枚举,按律当斩,并夷三族。”
双目微狭,司马懿思考片刻道:“众目睽睽下,老夫指洛水立誓,自是不可出尔反尔。”顿了顿,他眸色一沉,“但老夫又岂是姑息养奸,纵虎为患之人?”
从他的话中听出了些许端倪,司马师注视着他父亲肃穆却暗藏杀机的样子,出言确认道:“您的意思是?”
“该死的,一个也逃不掉;苟活的,也终归要死,不必急于一时。”轻哂一声,司马懿不疾不徐道:“凡事最怕无凭无据,老夫若是此时取他性命,实在是有违诺言,落人话柄;但凡事也最怕有理有据,倘使能够查实曹爽一党大逆不道的罪证,纵然老夫有言在先,他们也是在劫难逃,人人得而诛之。”
凝思一阵,司马师蹙眉道:“要坐实他们的罪证说难不难,说易不易,但无论如何都不可经父亲之手去操办,否则不免有为排异己,罗织罪名之嫌。”
“不错。”赞许地点点头,司马懿轻描淡写道:“卢毓被曹爽罢免也有些时日了,依老夫之见,就把他请出来复任司隶校尉一职,专审此案吧。”
心下一片了然,司马师别有深意道:“想来卢先生定会严加执法,不令父亲失望。不过……”话锋一转,他扭过头,再度将视线落到何晏身上,唇角弯出了一个残酷的弧度,“要是能有知情者协办此案,岂不事半功倍?”
跟着他向后看去,俄尔又不置可否地回过了身,司马懿默了一晌,突然会意地笑了笑,算是默许了。
假人之手令其自相残杀,从内部一溃千里。他的长子,确实拥有令人胆寒的刻毒狠绝。只是他不知道,如此行事作风放到日后,于眼前那座王城而言究竟是福是祸。
视线在居心深重的儿子和风中孤立的洛阳城间徘徊不定,司马懿渐渐敛去了眼角那一点为数不多的笑意,像是忧心又像是妥协地叹了一叹。
紧闭的城门缓缓打开,穿过厚重的城墙,司马昭从阴影下走出,在銮驾前下马行礼道:“臣司马昭恭迎圣驾。”
“爱卿平身。”连续几日的颠簸劳顿让曹芳的声音听上去有气无力的,完全没有天家威仪,“朕累了,直接回宫吧,有事容后再奏。”
“诺。”应声站起,司马昭同自己的父兄交换了一个眼神,重新上马,令排布在城内的军队为天子銮仪分劈出了一条通路。
待銮驾缓缓驶过,司马昭突然一扬手,又令列阵堵住了道路。没去理会众人的不解,他不慌不忙地向他父亲抱拳道:“启禀太傅,下官有事奏报。”不等司马懿发话,他便命左右将一个人带了上来。
“司蕃?”居高临下地打量了来人一会儿,司马懿蹙眉看向司马昭,“老夫说过不再追究他失守城门之事,你这是做什么?”
目光扫过人群中神情紧张的桓范,司马昭做了个似笑非笑的表情,转头对司蕃道:“你把之前跟我说过的话再说一遍。”
犹豫良久,司蕃终于艰涩地开了口,“大司农夺门奔走时尝言‘太傅造反’,令下官同去救驾。”话刚说完,他就“嗵”的跪地叩首,也不知是为自己的失职请罪还是为出卖了曾经的知遇恩人而愧疚。
“造反,呵,老夫造反?”面上未见一丝忿色,司马懿甚至笑了笑,却是令人不寒而栗。调转了马头面向身后一干人等,他沉声道:“老夫有无造反,危及天子,诸位有目共睹。同样的,大司农有无造谣,现今也是一目了然。”看都不看冷汗涔涔却强装镇定的桓范和曹爽一伙人,他又兀自问道:“可有人知道,诬人以反,于法何应?”
短暂的静默过后,人群中传出了回答,“科律,反受其罪。”
“太傅!”抢在司马懿再次开腔前低呼一声,蒋济盯着他风云变幻的眼,心中很是不安,“莫要忘了您在洛水边发过的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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