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着风,永铭有时候觉得自己挺傻,心里总觉得只要福恒平安抵达南地,他的心就放下了一半,而剩下的一半……从他遇见福恒那天起,似乎就忘记了要怎么放。
“听说今夜……八爷被召进宫了!”何翔接着静静的低语。
永铭微微地转过头,暗夜里,回首看见的是何翔紧紧隆起的眉头。
“说了什么?”永铭淡问,其实不问他也知道八哥此刻会遭遇什么,但不开口说话,就会想福恒,想生死离别,想过去——人之将死,心中怎么不悲。
“只说被跪在了祠堂里!”何翔静静地说,一双眼担心地看着永铭,眼底是一种询问。
永铭的眼垂下:“只是跪?”
何翔抿唇不动,站在永铭身后满是倔强;“恩……现在还没回府!”
“后悔吗?”永铭仰头。
“呃?”何翔抬眼。
“你押错了棋子!”永铭静静地低言,“输掉了前程。”
“……”何翔扯了扯嘴角,“奴才自小服侍王爷,如今做到了一等侍卫,怎说误了前程。”若说不值的当是福恒才对,戎马半生,如今不也是成了眼中钉。
“一会儿把我桌上的休书给福晋……”永铭叹了口气,转身欲走。
“王爷,福贝勒……”不还在吗?
何翔挑眉,不敢相信离别在即,都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永铭淡笑,回看何翔,觉得可笑,福恒是他永铭眷属?福恒即使立刻军功,那也是福家的荣耀,他永铭与福恒之间仅有的瓜葛也不过是见不得人的私情。
“别再提他!”永铭转回头,淡道:“他也是泥菩萨过江!”
那急匆匆的出征,说是出征,不如说是借刀杀人,四哥要除福恒,其中过节不明白,但从四哥的安排来看,福恒只怕掌握着让四哥忌惮的什么东西,四哥才会先缓兵,安内。
“他福康安如何,何翔,你记着,与本王无关。”永铭望着天际的残月静语,话一出,一丝悲凉顿时爬上永铭的心口,永铭此刻才觉,实话原来这般凄冷,而撇开私情,他和福恒不就是如此吗?
“所以,从今后,不许再提起这个人!”就让福恒远远的离开这是是非非!
永铭的眼微微湿润,他想到的是他再也无法保护鲁莽的康安,而他最后能做的就是忘记福恒,权当一切从没发生过。
永铭正打算在说些什么,忽然听身后有什么声音,不禁警觉的往后回看,霎时间瞪大了眸子。
“儿子福蔷给干阿玛请安!”
一张与福恒儿时八分雷同的小小少年领着两个暗处看不清的孩子走上前来。
“你怎么来了?”永铭的脸微微发青,他不敢相信福恒临走会让自己的儿子来涉险,他明明秘密安排人,让福恒的额娘上书请求皇上让福恒的妻儿回乡,替代福恒回乡守孝……
“回干阿玛,是我阿玛昨晚叮嘱额娘让蔷儿来的,说要回乡一去就是两三年,让带两个弟弟来认认干阿玛!”福蔷年纪尚小,但有礼有节,上前请安立刻起身回话,说着拉了拉身后两个躲在他身后的小弟弟。
“永安、永康不怕,快给干阿玛请安!”
然后月色两双怯怯的琥珀色大眼睛,湿漉漉得仰望着夜色中的永铭。
何翔心中倒吸了两口气,看着两个一模一样的孩子,半日说不出一句话——若非打扮不同,分明就是王爷儿时的模样,只是那怯怯的样儿带着寻常人家的小家气。
永铭也瞪大了眼,两眼只看见两个白白的孩子步调不一致地,怯怯上前给他请安:“儿子永康、儿子永安给……给干阿玛请安!”
“你……你们叫什么?”永铭的手有些抖,他以为福恒说的所谓两个孩子只是戏言。
“永康……”一个孩子忙躲在福蔷的身后,仰着大大的眸子看着永铭,觉得好熟悉,但又害怕。
“……”另一个则歪着头看着永铭,忽然说:“你和哥哥好像。”好奇怪哦。
一句话问酸了永铭的眼。
永铭禁不住蹲□,伸手去摸两个孩子,想说什么,却在孩子的缝隙后,看见一个抹泪的身影,在那边的夜色里抖动双肩。
永铭睁大眼,他记得,记得她——当年他去提过亲,只是她嫁人了——原来不是她急于嫁人,而是她有了他的孩子……
“春花……”永铭起身,从久远的记忆里搜寻出这民间最土,却最能描绘女子当年样貌的名儿。
女子期盼的眼在听闻这句几乎被记忆抹去的声音时,顿时泪如雨下,好似数年来的委屈,数年来的思念都是值得的,心中只徘徊着一句:他还记得……
“娘……娘……你为什么哭了?”两个孩子围着自己的母亲,伸出小手满是着急。
“娘不哭,娘怎么会哭呢?娘只是高兴……”春花捂住嘴,忙撇开脸,想要擦去被泪水打湿的脸,只是这泪越擦越多,一滴滴涌出指缝滑落,无法止住,直到一方丝帕递到她眼前,她才看清这张她无数次午夜梦回的脸——
依旧是那样的清俊,儒雅,不同的是眉眼间的沉稳不再似当年那个双目如炬的年少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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