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冒出一个乔治期待已久的问题。
发问的是一个黑发男生,但乔治竟然直到今天才知道第一排坐着一个黑发男生。
看来自己还是变老了……乔治一边给自己下个鉴定一边听着这男生的问题。
“老师,在第七十九页,普罗普特教授说《圣经》最愚昧的一句话是‘他们无来由地恨我’。这表示纳粹可以凭借这句话自认有仇恨犹太人的权利吗?赫胥黎是不是有仇视犹太人的心态?”
乔治深吸一口气,柔声回答,“不对。”
这男生看着他。
全班都盯住他——从他一本正经扣到最上一粒的纽扣,黑色的温莎结,凸起的喉结,到他的嘴唇——所有人都期待乔治下一步的解释。包括大理石男生,他饶有兴趣的看着乔治。
乔治则避开大理石男生的目光,他直直看着黑发男生的头发。
“赫胥黎先生不仇视犹太人。纳粹也没有权利仇视犹太人……”
“或许我们可以先把犹太人撇开?毕竟,近年来以客观的立场来谈论犹太民族课题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我不觉得我们例外。但是我们可以换个角度来看。弱势族群怎么样?”乔治挑眉,“随便一个族群,不过最好是一个组织松散,没有任何委员会肯为他们辩护的一群人……”说着,乔治笑了,“这样我们才能讨论的更加愉快而非仅仅是重复别人的高见。”
众人再次愉快的笑开,乔治心底猜测他们是为了接下来说不定能发表与众不同的言论而激动。但不管怎样,众人算是同意乔治的建议了。
“好,举例来说,在没有雀斑的人眼中,长雀斑的人不算弱势族群。但他们为什么不在我们对于弱势族群的定义中?因为,唯有在少数族群对多数族群构成实然以及应然上的威胁时,少数才会被归纳为弱势。哦,现在呢,有一群自由派人士说,‘弱势族群也是人’,他们自称真的看不出黑人和瑞典人有何区别……”乔治突然停顿了一下,然后在众人怀疑的眼神中继续道,“你们说弱势族群真的和我们一样吗?”
乔治再次停顿,等待台下的学生给他答案。他在心中却已经给了自己一个答案。
怎么可能一样。
学生们仍旧沉默。
乔治明白这是为何。他的学生中不少在平时自诩为自由派,即使他不是个自由派,此时也要保持一种人道主义精神。如此,他们怎么会承认他们认为少数和他们是不一样的。
乔治心中叹气,面上的微笑却更深了。
“喔。”乔治点头,“还是正视这些不同吧,尽管你会因此而表露出你对这些不同的厌恶,那也比自由派的粉饰情绪来得好。这样情绪还能够通过正常承压的安全阀发泄。你我只是一味尽力尝试,尽力相信:那些能忽略的东西尽量去忽略,时间一久,自然会消失——”声音戛然而止。
乔治却在心中暗骂一句“gosh!”
乔治突然想起了他的邻居。
住在他对面的斯川克太太一面避免她的儿子接触到乔治,一面又在心中感叹这位可怜的邻居。这位女士受过新时代的训练,拥有一颗属于母亲的包容心。她遍览心理学书籍,一边浏览六岁小孩子的心理特点,一边为乔治驱逐身上的妖魔。她身边这位可怜的邻居哪里有错,一切邪恶归因于遗传、童年环境——该骂的是那些占有欲强的母亲(她还在心中庆幸自己不是),可恶的是那些男女分校的英国学校(哦,她还在庆幸这里是英国的大洋彼岸)、青春期与腺体发育迟滞,结果这位可怜的邻居成为了社会的边缘人,永远接触不到人生的精华。
斯川克先生则一边骂他“死玻璃”,一边又心有戚戚,管他爱做什么,别看上我就好。乔治因此经常猜测斯川克先生年轻时的样子,毕竟现在的他挺着一副肚腩,头发也日益减少。
愣神的乔治在德莱尔的咳嗽声中收回漫游的思绪。
“哦——”乔治看了看手表。“下星期一再讨论。”
学生们潮流一样涌出教室。
乔治则有些颓然的坐在讲台上。
☆、 7
乔治低着头,百无聊赖的翻着赫胥黎的这本,眼睛的聚焦点却徘徊在地板上。
朱利安诺坐在座位上,沉吟几秒后果断起身来到乔治的面前,高大的身材恰好遮住乔治面前的阳光。
乔治抬头。
朱利安诺粲然一笑。
“老师,给我讲讲加尼米德吧。”
乔治收起表情站起来,把书放进公文包。问他,“你对这个感兴趣?”
朱利安诺点头。
乔治走出教室,朱利安诺随即跟上。
“你似乎不是我的学生。”
“嗯。但是一直很想听老师讲课呢。”
乔治没理会这明显是恭维的话,自顾自往前走。
朱利安诺眯着眼睛继续跟着乔治。
一路沉默。直至经过一片草坪,刚刚涌出教室的几个学生笑着冲乔治招手,乔治也面带微笑向着他们招手。
朱利安诺突然问,“老师吃过墨斯卡灵吗?”
乔治继续沉默。
朱利安诺无法,只能说,“没错,我的确不是您的学生。我也不是这所学院的学生。”
“你不是美国人。”乔治突然开口。
朱利安诺点头,“老师说的没错,我来自希腊。”
乔治停下脚步,微微侧头看着身边这个青年,看着他大理石一样的身材以及湛蓝如爱琴海的眼睛。“那你又怎么会不知道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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