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归想,谢衣口吻却严厉起来。
“上师可曾想过,你道是世间万象皆与你同为一体。然而,纪山脚下的村民或渴死饿死,你却活着;他们饥寒交迫衣不蔽体,你仍能活得好好的;下界人性命不过数十年,待他们世代交迭,你大约亦是活着……如此,你又怎能说他们与你同为一体?”
“……”正如谢衣答不上铁包金的话,铁包金也答不上谢衣的质疑。念了声佛号,它道:“看来谢施主也不赞同老衲的佛道。”
“确是无法赞同。还有,上师你那当算不上佛道……”
谢衣本还想再劝几句。便在这一瞬,铁包金身上的袈裟忽而张开,急速旋转,绽放了鲜艳炫目的色彩。
墙壁上,昏黄的灯光映出了铁包金的身影。
已不是人形,花苗随烛光摇曳,枝叶伸展,成了尖锐的枯色利器。
谢衣却似是没看见一般,仍然端坐着,只有手中的奇器猛然迸发绿光。
铁包金道:“谢施主若是不能领会,便待血肉与老衲融为一体后再慢慢体会罢!”
下一瞬,枝蔓向谢衣袭来!
“怎么妖孽都是但凡有一言不合,便不肯再好好谈了……”
谢衣轻声抱怨。电石火光之间,偃刀自掌间浮现。伴着法阵莹莹青光,只一刀,铁包金的枝蔓被斩落下来。
到底吸取过活人血,枝蔓浦一落地,散发腐败的恶臭。
谢衣蹙眉,又是一刀,铁包金的枝蔓如血雨纷纷坠地。
“上师,你知道么……若是按照下界人的看法,你这样的,已是坠入了邪道。”
“住……住手!”
铁包金心中惊骇莫名。它本欺谢衣年轻,以为今夜又捕获了一具鲜活血肉,却不想谢衣术力深不可测。一番对仗下来,都还未来得及生出逃命的想法,便被谢衣寻到了扎根之处。
谢衣举手,一刀削了它主干。
血蔓落地,恶臭气息愈发重。
“谢施主!你欲如何?杀了老衲么?”铁包金见大势已去,索性心一横,咬牙道:“那便快举火烧了老衲!”
像它这样满口道理的妖孽,倒也并非极怕死,横竖世界只为梵天的梦境。
谢衣对此心知肚明,微微一笑,用偃刀慢慢地将它根茎挖出来。“不……若是晚辈不能劝服你便杀了你,那同你一言不合便要杀晚辈有何区别?又同师……那日的做法有何区别?”
至此时,谢衣手中奇器光芒愈发璀璨,亦开始嗡嗡鸣响。
铁包金生长数百年,根茎粗壮。谢衣比着那器具的长短,削了一段主茎,置入其间。
“下界人虽常言妖孽皆可诛之,然而,于我眼中,你们的性命却也与花鸟鱼虫并无不同。上师,这是我特地为你们这些生灵所制偃甲,内里自有洞天。但愿你身处其间,能另寻佛理。”
一席话间,铁包金只觉得谢衣话音渐远,眼中昏花起来。周围风景渐渐变了,似是一片清净乐土,天地间充斥着充沛而清正的灵力,耳边梵音袅袅,心绪平和起来。
不……这只是那名唤谢衣之人的幻术!
铁包金竭力与奇器中的景象对抗着,声嘶力竭道:“谢施主!你若以此景象磨灭老衲求道之心,便是毁老衲修行!那又与杀了老衲有何不同?!”
梵天花精的嘶喊自偃具中传出,谢衣轻抚盒顶片刻,露出难过的神色:“于你是无不同,于我却也的确不同,至少……你仍能活下去。”
“谢施主!你之所为是为伪善!”
“也许罢……”
谢衣苦笑,掌间发火,烧掉了铁包金余下的枝蔓根茎。
他与这株梵天花精说不清道理,便也的确是以蛮力迫使这花精屈服。正如当日沈夜所言——
力量决定尊严。
生命至为灿烂又永不重来,妖孽的性命也与花鸟鱼虫同样珍贵。因而,谢衣踏遍下界河山,所遇妖孽无数,却极少取走它们性命。若遇到铁包金这般自以为秉持着道理而不肯屈服的,也仅是将其锁入特制的偃具内。
不杀它们,也不让它们追求所谓的“道理”,的确是为伪善。而谢衣亦是清楚,他所依仗的,不过是他的强大术力。
但谢衣并不觉得他有错。虽偶有纠结,但要放任那些妖孽为非作歹,他也断然做不到。由此,他便发现,人能追求的,不过是顺应自己的心。信念当真半分也不能勉强。
即便是那一日,沈夜那般的……
手腕又猛然抽痛起来。
谢衣将偃具放入袖中,抚着手腕,轻声道:“再见了,上师。若万象皆为你的梦境,那么……惟愿你在偃具中,又得一世好梦。”
银月渐沉,焦黄的太阳又即将升起。而纪山寺周遭,将再难有月下细雨的景象。
在真正的降雨到来前,谢衣去了纪山地底设置机关,打算将地底的河水抽至山腹,再用一条水道将河水引至山下灌溉农田。
谢衣虽知待做完此事,他必定会在下界声名大噪,这却并非好事。族人或许会寻着风声来讨伐他,然而他实在不忍心看下界人受苦。
大旱引发的饥荒,与浊气引发的绝症本质并无不同。下界人又何尝不是饱受着绝望折磨。
“哎……要是被抓到,那可不是跪上几天几夜便能了事啊……”
谢衣一边调试着偃具,一边叹着气自言自语。心里清楚,沈夜已不是当年的沈夜,若是被他找到……连谢衣都想不出原谅自己的理由。定然是死路一条。
末了,又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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