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想你了,就立即要奔回来,摸摸这本子。白天一个美国的记者不小心踩了地雷,站在那里许久不敢动,我要去救他,他不敢大声说话,却用口型说着“k”。我知道他怕连累我,人之将死,竟不是求生而是顾忌他人的生命,这实在是人类与其他种类最大的不同。可是有的人却能滥杀无辜,有这样的美国记者,却也有那样的叛军分子,作为同一种生物,我很疑惑。我不是专家,只能去叫人救他。可雷炸的时候我还没跑远,听到嗵地一声,回头看人已经没了。我救不了他,又忽然想起你。我当时在想,我能不能这么干脆地死,在那之前我总觉得我能,而当下我又觉得我不能了。
我还想陪你老去。
说来实在惭愧,我偷了你的手帕,你不要怨我。那只是小玩意儿,我回去买上几百条赔你。这帕子贴着我胸口的内袋,带着你家里的桃木味,我不敢打电话给你,才三十来天而已,我已经撑不住了。只是想着你,我便要从这里逃跑了。
逃跑的战地记者算逃兵吗?为你跑了又是另一回事了。
夜里偶尔梦见你,醒来却在战火中央,我真想死了,才三十四天而已。]
程敬桥回了家,只有他一个人住,还是那么冷清。他没开客厅的灯,直接缓步穿到了卧室,开了床头灯,慢慢坐在床边。
这些错终归是要被纠正的。
他垂着头,昏暗的台灯在地上拉出他的影子,窗外的风轻轻摇晃着窗帘,星星已经爬上了天。这是个为梁易文庆祝的日子,他回来了,这是个好日子。这一年多,四百一十二天,再愚的物件,都该想明白了。他曾经爱着方小芙,可那爱已经太遥远,他只记得自己爱她,却不记得怎么个爱法了,只是依旧能在想起那一方孤坟的时候,心底蔓延上一片细密的紧,像细细的针扎在心口。可那爱也不及现在了,他和静琬从结婚到离婚,似乎都没有好好明白爱的含义,却在当下、在一个毛头小子那里,颤抖着喉头,憋着气息,如鲠在喉。
可最终也只敢静静坐在这里。像躲进一个小小的避难所。
他不是落逃,他是不愿做那块绊脚的、丑陋的石。
该怎么给梁父解释呢?就算悄悄全然放在地下,时间久了也总会有人起疑的。梁易武八成就已经发觉了。自己已经到了这个年纪,竟然还做出这档事来,实在令人汗颜。梁易文还小,年轻,又有了声望,自己不该引他上歧途。
更何况,那孩子这一年来,从未和他联系过。若心里有他,断然不会这样的。
程敬桥这一次竟希望梁易文是忘了他了,因为他自己已经不爱他——不能爱他。为了梁易文能娶到那外交官家的女儿,为了梁易文能在喧哗的社会里保有那一席受人尊敬的地位,程敬桥坐在这里,决定不再与那人前进一步了。
他最好是已经不爱我。程敬桥想,他从未联系过我,应是已经不爱我。
……那就好。那再好不过了。
[……
我不敢打电话给你,若是听你说一句要我回去,我这一秒就从这里跑回去了!我还能记得走时你对我说,想我留下来。那日我还装什么成熟,以为我要为家国大事出征,你这样的心底小爱应揣在胸口,和我一同排在大事的后面。可眼下揣在心口的越来越火热,国家大事常常成了我的负担了。
这里每一日都在死人,我与政府武装部队一起乘车,也遇到过车夫被敌军杀掉的事。国家大事捆绑着我的性命,还好我的意念捆绑着你,不然我也许会如同前几日被送走的那个澳洲的摄影师,因为见着几个村民被割喉,疯掉了。
我不该写这些恐怖的事给你的。
我很好,只是想你,又怕得到你的回应。你知道我,若念头上来了,我自己都压制不住。所以我不敢想。我要自己不去想你,不听你的声音,不看你的手帕。可手帕就贴在我的胸口,实在想了,才掏出来看看。
我不想你,我就还能活着。
当我想你的时候,我在这里一秒也呆不下去,怕是已经死了。]
程敬桥给自己倒了杯水,到最后又点了烟。他已经有了决定,像父亲一样待梁易文就好。大学里教书的职务也是枯燥的,他早年在老家的房子还在那里,这些年他也有了积蓄,二十年间出的书也陆陆续续都有了固定的收入,他可以不必再教课,挂个什么顾问、教授、领导的职位,退下去就可以了。老家的房子不大,却也是有院子的。他大姐去世前就住在那里,房子舍不得卖,留给孩子们。可地段偏远,孩子们又不愿意去。于是就留给了他,离婚前他还带着静琬和孩子去那里避过暑。
搬过去好了。搬去了,离得远,好些事应该就能避开了。
他看了看表,不过夜里七点多而已。那边宴会已经开始了。
算了吧。把烟蒂放进烟灰缸,想到过了今夜,梁易文可能就会爱上那个漂亮的外交官千金。他结婚自己是该去的,去过就能安心回老家那间房了。
[……
一百多天了,这里的状况没有一点好转,反而更加恶化。到处都缺水、缺粮。双方都没了什么耐性,已经不管我们是记者还是医护兵了,见着就打,没有一点道义。尤其是医护兵,因为他们的头盔上有个红十字会的标志,敌方戏言那就是‘靶子’,打着十字中点就能从太阳穴穿过去。一点人性也无,完全丢失了国际道义。可现实就是如此,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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