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长苏心软了。
其实也算不得心软的,不过是心尖儿上有一处像是被谁轻轻撩拨了一下,不痛不痒,偏生难熬。
他是有些想笑的,这十几年过来尽是玩弄权术污糟里来去,见惯了生死,一副心肠越来越硬,本以为到最后终究是会硬成石头的,哪知道一碰上萧景琰,就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梅长苏敛了眉眼,轻声说道:“也没什么有意思的,不过是夜里头出来遇见了,便闲聊了一阵子,说一些陈旧事情。”他用了种事不关己的口吻絮絮说着,说说那和尚,说说他自己。
“那和尚说他自己原本也是个守城的兵卒,边关戍守二十多年下来,年纪也大了,拿不起刀剑了,也无妻无子的,索性在这边城寺庙里头做了个和尚。他说毕竟都是历经沙场的人,见了你我,心里就知道,不是什么普通书生又或是江湖侠客。”
“我就问他,满身杀孽,怎么就能入了佛门。”
有一回北燕破了雁门关,彼时赤焰军正戍守青州,听闻消息一路奔袭,恰恰好在北燕的军队堵在了代城里头,两方一战虽是赤焰大胜,北燕败走关外,但终究伤亡颇多。城里医馆收不下那么多的伤员,不少人就被安置到了这报恩寺里头。
那个时候有个沙弥说了,说这些都是满身杀孽的人,扰乱了佛门清净。
林殊听见了,萧景琰也听见了,却不置一言。
也是懒怠争辩,也是不屑理睬。
如今萧景琰听了梅长苏这样说了,忍不住笑话他怎的这样记仇。梅长苏倒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怎么,说的好像你不是一样。”
“我怎么记仇了?”萧景琰不服气。
“不知道多少年前我允了你一句要同你在这江湖里行走,你可不就是记到如今?”
萧景琰听了也不知该不该笑,低了眉眼半是感叹半是佯怒:“好,我萧景琰就是记仇,你当年一句句许给我的话我可都记着,定要你日后,一样样的来还。”
梅长苏也懒得理他,继续将方才没说完的话继续说下去:“那和尚回我说,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他似叹非叹了一声:“我三岁就会背的偈子,到如今却还要被和尚拿这个来糊弄。”
“然后呢?”
然后……还能有什么然后,好像那些个话本故事里总有个得道的老僧有意无意同那些个该受开解的人来些个开解,仿佛几言几语之间一下子就能让人通了奇经八脉万物皆在胸怀,末了阿弥陀佛一句,好似佛法高深。
可这些个在梅长苏这样的人眼里,那些个禅语机锋,还不如飞流的一句“苏哥哥!不是!”来的管用。
……所以说这人太聪明了啊,反倒是种折磨。
“然后你就出来了。”梅长苏说的轻飘。
“……哦。”萧景琰撇撇嘴。
梅长苏也是好笑:“那么敢问陛下,到底是想听草民细细交代些什么呢?”
萧景琰就听不得梅长苏喊他陛下,开玩笑的他也不乐意,皱着眉头借着手里头的力道把梅长苏往自己身边扯:“我可告诉你,你要是在喊我一声陛下,我就……我就……”
“你就如何?”梅长苏弯了眉眼问他。
还能如何,不过是罚做以后日日夜夜山川万里,都栓了你在我身边,寸步不得离,算个一辈子的,牢狱之灾罢了。
可这话是说不出口的,只能化作一个亲吻,在梅长苏的眉间。
章十六
夜里头下起了雪。
檐上挂了一盏灯,暖黄灯火照的廊下一片清明,廊前空地不多时就积了厚厚一层的雪,落雪时候有疏疏声。
他们的确是很久没有这样的闲适的赏一场雪了。
金陵不是常落雪的地方,不到了冬日里最冷的时候绝不肯落下一片雪花来,不过梅长苏在金陵那两年雪飘的倒算是勤快,一下起来就是撕绵扯絮不肯停歇。
好看是好看,就是冷。
偶尔萧景琰会想起来前一年的那个冬天,梅长苏站在那个四面透风的廊下等他的那个时候,又或者那条已经被严严实实封起来的地道里头的断了线的铃铛,又或是靖王府里多起来的火盆。
后来萧景琰试图向梅长苏再提起这件事情的时候,梅长苏却总爱说些陈旧事情,弯弯绕绕,到最后也不知道把话题扯向什么地方了。
梅长苏会同他说起来有一年时候的金陵大雪。
落那一场大雪的时候林殊才五岁,被裹在棉衣皮裘里头,远远看过去就是粉雕玉琢一个团子。那个时候的林殊就开始整日整日的粘着萧景琰了,哭着闹着要到祁王府里去,他母亲偶尔问他,怎么别的哥哥不爱缠着,偏偏要缠着景琰哥哥呢?
五岁的孩子懂得什么,偏着脑袋瞪着一双黑漆漆的眼,最后只挤出来两个字。
喜欢。
……不过那个时候林殊还是肯叫他一声哥哥的,说起这个的时候萧景琰露出了点儿怀念之色,硬是让一旁的梅长苏打了个寒颤。
晋阳还是会哄着点儿林殊的,把什么风雪太大不宜出门的道理一条条同他说了,林帅可就****脆脆下了死命令,不许去,就是不许去,没有半点儿打商量的余地。
林殊要乖乖听着,就不是林殊了。
那天萧景琰从祁王府里出来,刚迈出门槛快里头就撞进个雪团子,他扒拉两下才从那堆衣料之中扒拉出一张冻得通红的脸,脸上还被拉了一道伤口,渗出的血都要被冻得结了冰。
林家小殊磕磕绊绊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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