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盈则亏,转瞬复满,交替疏影横斜。
他愁思万千,思量打算着某事,心里也因这事稍显烦躁,不由拨转起拇指上的软玉扳指,更是轻叹,抬起头凝月失神片晌。恰是这片晌的功夫,若非被魑魅小鬼及时拦住,险些就落去鬼道。望着眼下黑不见底的深渊,他这才回神,哪曾料想路末终点竟是断路。
不及相问,随小鬼回身再去看迷林,诡异迷离光色满溢。千树万树,荧蓝妖花争相而开,抖落下荧粉珠露,随冥火浮舞游梭。枝杈间,垂幔黑纱飞舞,借月撩拨暗林。恍恍若现的鬼面黑衣,仿若浮光游魂,往来无数。
一瞬成集,鬼林若市,却只一树一摊,一摊一案。想起小鬼所说明面上热闹不属这岸,原是这般意思。
指骨围圈,树下成摊。案前立一兵器,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各不相同。有人竟还立下完整人骨,命脉关节插满飞镖银针,不寒而栗。案上1 ■2△3◎d■ ■◣排布井然有序,却是些从头骨、肋骨、椎骨、桡骨、骶骨,再到髌骨、胫骨、跗骨,留存尚好的人骨,像是有意为之。案后盘坐鬼面黑衣摊主,一言不发正身而坐,眼里锋芒毕露,寒光渗人,留意着案角黑铃铛。
鬼市规矩,若挑中哪家摊主,取其案角黑铃,二人去鬼庙立下契状,这买卖即算达成。
说起这鬼市的主人,众人都称其鬼主,却是谁也没见过。凭着鬼主一信相邀来此之人,数不胜数,坊间传言也自是不少。
“鬼主是个女人。”
“鬼主是个漂亮的女人。”
没来由的话语传的倒真,世人竟也信了这说法,信得鬼主定是个动人女子。
他与鬼主素昧谋面,却为故交,鬼市之众谁人不知“黑衣金冠鹿蜀面,富贵多金隐公子”的名号。可这早已名扬鬼市的他,却是初来鬼市。
他随魑魅小鬼过市,已然察觉身侧那些寒光利刃,一双双眼翘首期盼些许,目光紧随,却不知他们瞧着的是这多金买卖。
鬼庙素不点灯,平日就透着旧尘朽木之气,只在立契状时,案角点盏枯黄油灯,暗恍恍的昏色里摇晃鬼面人影。而此时,庙里拉上了一帘黑纱。帘内,隐约可见浮雕尊椅上坐着的隐公子,半掩白皙手指的袖口处拨转着软玉扳指,一语未言递给小鬼一卷单宣画,魑魅小鬼躬下身双手接过。帘外,闻风聚来的摊客之众皆寒光以待,注视着从帘内屈身而出的小鬼。
“隐公子想买谁的命?”
墨麟面男子先人一步,轻松夺过小鬼手里奉出的单宣画,打开一看,停在嘴边半句“我定……”,着实愣住。
摊客之众急忙上前观赏,瞧着纸上“非人非怪,瞪眼葫芦”的画像,竟也不知该怎形容它。人脸?又或妖面?倒像是个歪嘴瞪眼的大葫芦。即便不是才疏学浅,这想破脑袋也难言一个词来形容,干脆闭口不言。
庙内,一片寂然。
“咳咳……”魑魅小鬼轻咳两声,摊客之众转目望向他,只见他一手摆出五指,另只手依拇指、食指、中指的次序缓缓摆出,直至立出小指,戛然而停,言道:“十万金。”
听者眼中皆为所动,墨麟男子火速合上画,又先人一步问去帘内。
“姓甚名谁?”
“不知。”
“名号为何?”
“不知。”
一来二去,两问却换来帘内淡然不知,墨麟男子大笑出声,笑言有趣,揣起画放去胸前衣襟内,拍着胸脯势在必得道:“三日,我定给隐公子一个答复。”
墨麟男子大笑扬衣而去,消失庙外,独留下庙内看客面面相觑却互不敢言。
眼见他人作罢,人后伺机挤出一灰鼠男子,身形瘦小却有几分脸上灰鼠的鬼精明,巧言问道:“不知听者可有份?鬼庙立状才成约,未签契状不作数,更不算夺人买卖。”
帘内,隐公子骤停扳指,依是淡然道:“得手,同价。”
此话一出,摊客间骤生嘈乱,灰鼠人前笑问:“隐公子此言作数?可有信……”
话未完,帘内飞掷出一物,灰鼠侧身接来手中,摊掌一看,沉甸甸一锭金。
灰鼠满意掂起金,面下许是和鼠具一样在狡诈诡笑,嬉笑出了声,“甚好,甚好。”
月满遮半,斜漏月色。有人因愁思拨转扳指,有人因金物大笑出声。
庙内灯焰,瞬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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