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儿子打算秋天去北方上学吗?”里根问道。
“是啊,他们还真舍不得离开农场呢!”
“噢?”
“他们俩打定主意将来永世不离开农场。”金夏喷了一口烟,口气变得夸张了。
穿过芭蕉林就是山坡,金夏的灰色木屋建在一棵大榕树下面,那棵树就像一个面目狰狞的守护神,那些巨大的气根悬在空中,显露着霸道的气派。里根知道那木屋已受到了白蚁的侵袭,目前已属于危房。但金夏一家人竟毫不在乎这件事。也许他们并没有长久的打算。金夏的妻子有个好听的名字,那是个里根发音很困难的名字。此刻她正在将被子拿到外面晾晒,大概因为屋里太潮湿了吧。她向里根傲慢地点点头,就算是招呼过了。
“住在山坡上,对整个农场的情况一定了如指掌了。”里根开玩笑地说。
“实际的情况是,我们一家成了外人。”金夏不安地用手敲着桌子说:“这是不是因为我们一家人太缺乏野心了呢?”
里根听见里屋有被压抑的兽的咆哮声,不由得吃惊地跳了起来。
“难道你们养着狼?!”他觉得膝头在发抖。
“是啊,”金夏神情飘忽地回答,“是儿子们养的。他们感到住在这种地方太虚浮了,要做一件刺激的事。后来他们就弄回了这只小狼。你不要紧张,狼是用铁链牢牢地拴住了的。有时我也为他们的爱好担忧,我毕竟是他们的父亲吧。幸亏马上要去北方……”
他朝空中举起一只手掌像要比划什么,但那手掌又什么也没能比划出来,尴尬地停留在半空。他的样子一点也不像个“父亲”,倒像个单身汉。
里根往里屋走去,但那两个孩子一齐冲出来,将他挡在房间外。里根瞟了一眼,看见窗子全蒙上了黑布,房里什么都看不见。
“伯伯,房里什么也没有!”他们齐声说道。
两个男孩都穿得很褴褛,脸上也很脏,完全不像这种家境里的孩子。里根注意到他们也同父亲一样有着狡黠的眼神。这时孩子们的母亲进屋了,她向着孩子们嘀咕了几句,于是两个孩子都用愤懑的眼神看着里根,好像在质问他干嘛要跑到这里来打乱他们的生活。
第十章 里根的困惑(2)
金夏还是坐在桌旁,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这是些没有教养的孩子。”他说,却不像抱歉,倒像炫耀。
刮风时,房子的木板墙“吱吱呀呀”地响,甚至人都能感觉得到房子在风中倾斜。金夏微闭着眼,沉醉在这不祥的声音里,那个又黑又矮的妻子却像什么都没听到一般。
那条狼不出声了,但两个小孩却在里屋哭起来。
“他们把狼弄伤了,自己又心疼,所以就哭。这些小鬼!”金夏对里根说。
但是里根觉得这种哭声里头有些不对头的东西,什么地方不对头一时也想不起来。这种哭根本不是什么小孩的哭,而像是老谋深算的暗示,像要对谁传达什么难以启齿的事。对谁呢?里根听不懂他们传达过来的信息,就有些心烦。看看金夏,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正在将桌上的六只小玻璃杯摆成一朵梅花,细长的,被烟熏得焦黄的指头透露出y沉的内心。
“你们家里总是、总是这么热闹?”里根想不出恰当的形容。
“是啊。我很抱歉。”
但他的样子仍然不像抱歉,他的虚伪做作使里根很气愤。不过他到底是不是虚伪做作呢?或许他根本就没有做作?他的妻子又在将晾出去的被子收进来,说是怕有雨,她一趟一趟地,机械地做着这些事,看上去很平静,两个孩子那种怪异的哭声完全不能使她心烦。
“原先啊,我也没想到会将家建在这里。可是一看到这山,这榕树,这房子,我就不想走了。本性难移啊。有一件事我想问您,里根先生,您能告诉我农场到底有多大占地面积吗?近些日子,我被这个问题完全弄糊涂了。”
“我也同你一样,金夏。有时候,我觉得我们的土地无边无际,有时候啊,我又觉得自己连立足点都没有了。我们还应不应该继续买土地呢?”
风声一停,他就和金夏走出门外,站在榕树下。从山坡上往下看去,视野开阔,农场里一片阳光灿烂,为什么金夏的妻子说有雨呢?他的目光扫过橡胶林,到达了那个湖。土地令他感到压抑,他有逃离的冲动,也许就像埃达那样走掉。也许金夏住在这里,是为了同他的农场拉开距离?但他又为什么要那么卖力地帮他扩张土地呢?里根清楚地记得他在谈生意时两眼闪出的贪婪的光,他无法确定他的那种快感到底是什么性质,从他所过的这种清贫的生活来看,他对金钱应该是无所谓的。回转身再看看这所房子,这个巨大的白蚁巢,一种不祥的预感在里根心头升起。莫非他遇到了命里的煞星?这个不声不响的、国籍不明的人,他的奇怪的一家人,住在这所多年前一位猎人建起的木屋里头,他们是用他们默默的生活姿态来影响自己吗?或者竟是来否定他的存在的?女人出自心底的傲慢到底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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