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来的演员是三男两女,男的让夏雨领了去乡政府一个干事那儿打麻将,女的安顿到西街白雪的娘家。白雪带人去时给婆婆说夜里她也就不回来了,四婶不高兴,给她叽叽咕咕说了一会儿话,白雪笑了笑,才让夏风带了女演员去的西街。
我原本该和夏雨他们一块走的,可我没有走,磨磨蹭蹭直到夏天智和四婶已经坐在灯下清查礼单的时候才离开。但刚出门,庆金的媳妇淑贞拉着儿子光利来见白雪,说光利的嗓子好,整天跟了陈星唱歌,还要买收录机,让白雪听听他的歌看值不值得投资买个收录机?四婶说:“后半夜了唱啥歌呀,一个收音机值几个钱,舍不得给娃买!”淑贞说:“是收录机,不是收音机!”四婶说:“收录机贵还是收音机贵?”淑贞说:“一个是手表一个是钟表!”语气呛呛的。见四婶指头蘸着口水数钱,又说:“今日待客赚啦吧?”四婶说:“做啥哩嘛,就赚呀?!”淑贞把嘴撇了个豌豆角,光利却趁机跑掉了,她就一边骂光利一边低声问白雪:“收了多少钱?”白雪说:“不知道。”淑贞说:“四叔四娘为啥待客哩,就是回收以前送出去的礼哩。礼钱肯定不少,给你分了多少?”白雪说:“给我分啥呀?”淑贞说:“咋不分?夏风不是独子,还有个夏雨,四叔四娘把礼钱攥了还不是给小儿子攒着?即便他们不给你分,可你娘家的,你的同学同事的礼钱应当归你呀!”话说得低,四婶八成也听得见,嚷道着白雪把j圈门看看关好了没有,小心黄鼠狼子。白雪说:“现在哪儿有黄鼠狼子?”淑贞说:“四娘不愿意了我哩。”就要走。四婶偏过来,说:“淑贞你走呀?”拿了一沓钱交给了白雪,白雪不要,不要不行,羞得淑贞一出院门就骂光利。
第四章
年好过,月好过,日子难过,这一天就这么过去了。夏家待客的第二天早晨,夏天智照例是起来最早的。大概从前年起吧,他的瞌睡少了,无论头一夜睡得多晚,天明五点就要起床,起了床总是先到清风街南边的州河堤上散步,然后八字步走到东街,沿途摇一些人家的门环,硋喝:睡起啦!睡起啦!等回到家了,门窗大开,烧水沏茶,一边端了白铜水烟袋吸着一边看挂在中堂上的字画,看得字画上的人都能下来。白雪是听到院门响而醒来的,做了夏家的新儿媳,起床先扫罢院子,又去泉里挑水。路上见上善从斜巷里过来唱《张连卖布》,先是一句:你把咱大铁锅卖了做啥?我嫌它烧开水不着饹甲。白雪就把水担放下,眯着笑眼听。上善一抬头看见了白雪,就噤口啦。白雪说:“上善哥起得早?”上善说:“睡不成么!”白雪说:“咋啦?”上善说:“四叔啥都好,就是一点,他睡不着了也不让别人睡!”白雪还是笑。上善说:“四叔讲究大,你一早给他老两口倒n盆了?”白雪说:“这还没。”上善说:“好,你给他当儿媳就要破破那些规矩哩!”
白雪担水回来,夏天智已喝毕了一杯茶,把茶根儿往花坛上浇,问夏风起来了没,不等白雪答复,就嘟囔什么时候了还睡着不起,该去西街和乡政府接客人呀。白雪赶紧去卧房把夏风推醒。
客人接了回来,吃罢了饭,刘新生就进了门,夏天智一见他空手,先问给演员办的货呢?刘新生倒嚷嚷结婚待客多大的事情怎么就不给他透个风?四婶忙解释只待了族人和亲戚,西街中街的人家都没告诉。刘新生说:“我还以为把我晾下了!”四婶说:“晾下别人还能晾下你?让你办货还不是给你个口信儿,只说你昨儿夜里过来,没见你来么!”刘新生说:“昨儿下午我去西山湾收j蛋了嘛!”一边叮咛着夏雨派人去果园拉货,一边却将自己写的鼓乐谱请教剧团来的乐师。
刘新生种庄稼不行,搞文艺却是个人才。我敢说,像夏风那样的人,清风街并不少,只是他们没有夏风的命强,一辈子就像个金钟埋在了土里,升不到空中也发不出声响。比如水兴他那死去的爹,大字不识几个,却能把一台戏一折一折背下来,连生净丑旦的念白都一字不落。这刘新生以前吹过龟兹乐班,甚至扮过旦角,但有一年春节放鞭炮,炸药炸了右手的中指和食指,再唱戏手伸出来做不了兰花姿,他就迷上敲鼓,逢年过节若办社火,全都是他承c。剧团来的乐师正拿了夏天智的白铜水烟袋吸,刘新生叫声“师傅”,从怀里掏出一卷纸来,上面密密麻麻记了鼓谱,求乐师指正。乐师说:“你用嘴给我哼调,我听。”刘新生就“咚咚锵,咚咚锵”哼起来。哼着哼着,脸绿了,脱了褂子,双手在肚皮上拍打。乐得大家都笑,又不敢笑出声,乐师就说:“哈,这世事真是难说,很多城里的人,当官的,当教授的,其实是农民,而有些农民其实都是些艺术家么!”
乐师说的这句话,事后是赵宏声告诉我的,这话我同意。我说:“夏风就是农民,他贪得很!”赵宏声说:“你看见夏风娶了白雪,嫉恨啦?”我说:“结就结吧,权当他是个护花人!”赵宏声说:“咦,你还能说出这话?那你也找一个,当护花人么。”我说:“要穿穿皮袄,不穿就赤身子!”赵宏声说:“那你就断子绝孙去!”我说:“我要儿子孙子干啥,生了儿子孙子还不都在农村,咱活得苦苦的,让儿子孙子也受苦呀?与其生儿得孙不如去栽棵树,树活得倒自在!”赵宏声说:“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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