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和疯子,估计没有人会喜欢这种状态。世人心目中,虚假疲惫的热闹远胜于寂寞冷清的独处。高似兰的理智偏向后者,此刻的心境却倾向前者。她又看了李沉舟一会儿,心下一声叹息。
也许清冷的环境更能让人开诚布公吧,高似兰犹豫了一下,仍旧开口道:“赵姊那日跟我聊天,她不大快活,说你们之间没有以前那么亲密,却找不到症结。赵姊担心帮主这次是真的对那个唱戏的女人动心了,对她却日益厌倦。”
李沉舟的筷子停下了。慢慢地,他抬起头来,意味不明地看了看高似兰。有那么一会儿,高似兰心里很是紧张,觉得李沉舟定要斥她大胆僭越,管闲事管到他的头上来。可是,过了好一会儿,李沉舟却什么都没表示。良久,将筷子整齐地搁在碗沿上,李沉舟方道:“人在中年时的心境跟少年时是不一样的。”与其说是在跟高似兰说话,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中年?高似兰听到这个字眼,忽然想到,李沉舟确是即将迈入三十岁。李沉舟跟赵师容少年相识,到如今也确是老夫老妻了。
还是一对与众不同的老夫老妻。高似兰想到这二人分别在外找伴,却又互不干涉,相安无事多年,心下是相当称奇的,称奇而伤感。李沉舟和赵师容尚且如此,世上其他平凡夫妻又当如何?还是正是因为他们是李沉舟和赵师容,才有这种惊世骇俗的魄力?
气氛陷入了某种尴尬。高似兰自己系的铃,也要自己来解,于是道:“帮主说的是。这年头,难得太平,大家日子都过得不容易……”
李沉舟听了,郑重地点点头。高似兰走到茶几边,取了个桔子,“我先回房了,帮主早些休息。”
李沉舟“嗯”了一声。高似兰手心握着冰凉的桔子,五指堪堪握成一个拳。她觉得她自己的人生,包括许多其他同时代人的人生,就跟这桔子一样冷。他们需要其他人来给他们注入温度,带来希望。
高似兰走出厨房,走出那方小吊灯的亮光,走入右面小宅走廊的黑暗中。
她没有开走道上的灯。她不想让其他两只凤凰,尤其是莫艳霞掌握她的一举一动。借着走道窗户外面照进来的浅浅光线,她摸着了自己的房门。
那只不握桔子的手还没碰上门把,几步之外的莫艳霞的房门突然猛地打开,一片光亮向高似兰身上罩来。
柳随风一棵青松般地站在光亮里,旁边莫艳霞挂在他肩上,一脸炫耀而看好戏的神色。
高似兰转身迎着这两个人,一颗心开始下沉。
“跟大哥相谈甚欢啊……”柳随风的面孔背着光影,显得高深莫测,语气却极尽温柔,一只手穿花拂柳般摸了摸莫艳霞的脸,“你们都聊了些什么?”
高似兰暗暗握紧了手中的桔子。
赵师容将近十点了才从唐方位于青石街的老宅子里出来。唐方硬是陪着她走到街口,两个人站在夜风里一起等黄包车。唐方看到她上了车,才半开玩笑道:“赵姊今儿可后悔了吧?把小汽车让给明珠妹子,自己堂堂一个李夫人却深夜里坐黄包车回家去!”突又担忧道:“要不要我陪你一起,这怕是不安全!”
赵师容把头探出来,莞尔一笑,“我之前陪沉舟流浪闯荡的时候,什么阵仗没见过,还会怕这个?”
唐方便笑道:“那好,下次,赵姊可要把你跟李大哥夫妻两个互相扶持走到今天的故事好好跟我讲讲,将来我跟萧大哥便以你们俩为榜样!”
赵师容原本笑得雍容,听了这话却面色却不大自然,笑得勉强起来。她轻声道:“你们定会比我们更像神仙眷侣。”将面孔藏进遮蓬的阴影里,招手让车夫开路。
唐方注意到了赵师容的神情,心下疑惑,没来得及细问,黄包车却是已经走远了。
赵师容一动不动坐在黄包车里,心思百味杂陈。众人都道她跟李沉舟夫妻两个,皆是才貌双全,举世罕见。人们津津乐道于她当年毅然离家,追随李沉舟,是多么有红拂夜奔的风采。人们谈论他们当年携手闯荡,共创权力帮。人们总是将她的名字跟李沉舟联系在一起,因为他们是如此密不可分的两个人……
他们果真密不可分吗?她跟李沉舟,早已不复当时的少年模样,那么当时的少年情怀是不是也早就烟消云散了呢?
她知道李沉舟除她之外,还有别的女人,李沉舟从不隐瞒这一点。她原本可以插手,说一些“一生一世一双人”之类的话,可是她没有。她是苏州赵家的三小姐,她是向来骄傲的。当年离家出走,私自去找李沉舟,说“我愿跟你走”,是她对她那个大家族的骄傲;如今她得知李沉舟的私情,却只是大方地笑一笑,说“你最在乎我就好”,连个“爱”字都没提,是她对李沉舟的骄傲。为了延续这一份骄傲,以及抚慰李沉舟时而晚上不在家的惶然,她也开始了属于自己的社交生活。
如果李沉舟可以有他的情人?为什么她不可以?赵师容,昔日苏州赵家三小姐,如今权力帮二号人物,李帮主的夫人,在社交界如鱼得水。她艳压群芳,她气质高华,她谈吐得体,她见多识广。美貌的青年男子慕名而来,跟她喝茶、跳舞,漫步,后来就不只喝茶、跳舞、漫步了……他们需要她的提携和鼓励,而她需要他们的围绕和倾慕,给她李沉舟越来越吝啬给予的赞美和关注。与此同时,她几乎急切地想要知道,李沉舟对这一切会如何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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