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黑毡帽走了,白胡子也说:“同志,我也告个罪,先走一步。明儿一早得去瞧我姑娘,她正闹眼睛,真对不起同志。”说罢也走了。往后,有的说明儿要去拔土豆子的,有的说要去钉马掌的,也有的说要赶着拿大革2的。有一个人说,家里媳妇坐月子,明儿不亮天,自己得起来做饭。一个一个的,三三两两的,都说着,往回走了。赶车的老孙头看见这情形,生气地说:“都是些个‘满洲国’的脑瓜子。”但瞅着没有人看见,他也溜走了。
刘胜走回课堂里,坐在一个墙角的行李卷上,两手抱着低垂的头,肘子支在波罗盖3上,好半天,他才说道,“意外的失败。”
1脱坯:即用模子制作土砖。拔炕:疑即盘炕的转音,是把旧炕拆去,用新坯重垒新炕。
2割草。
3膝盖。
“不是意外,”萧队长看着刘胜泄气的样子,用温和的声调安慰和鼓励他说:“是难免的事。再说,开了这个会也有好处,我们至少见识了这个屯子里的事情不简单,不能性急。”紧接着,工作队又开了一个小会,意见达到了一致:明儿一亮天,工作队全体动员去找穷而又苦的人们交朋友,去发现积极分子,收集地主坏蛋的材料,确定斗争的对象。
4
天刚露明,屯子里远远近近的雄鸡的啼叫还没有停息,工作队的人就一个一个地出门去了。
工作队的十五个人中,十个警卫班战士和张班长,都背着长枪。其余四个人:萧队长、刘胜跟小王,加上萧队长的通信员万健,都挎着匣子。一早起来,烧了开水喝,吃了点干粮,他们分头出去串门子,找小户,约好下晚回学校汇报,还是集中住在一起。都带了些钱,到哪家,吃哪家,算钱给他。
小王到北头串了几家,往后又走到南头,瞧见一个光腚的孩子,从一扇柳条编制的大门里出来。他迎上去,认识这是昨儿摔倒的那个孩子,小王把他抱起来问道:“你叫啥?”
“我叫锁住!”小孩回答,用小手去抓小王的匣枪把上浅红的丝带子。
小王又问:“几岁啦?”
“我妈说我五岁,我爹说,再过两年得放猪啦,爹嫌乎我,老凶我,他说:”我养不起你啦,你给我滚。‘我说:“我不滚,我要跟我妈,你给我滚。’他就打我一撇子1。”
“你爹在家吗?”
“这不是他出来啦?”锁住说。
这时候,一个光着上身的男子,从草屋推开窗纸破碎的格子门,走到院子里来,手里拿一根短烟袋,站在当院。这人三十二三岁模样,不高也不矮,不胖也不瘦,长一脸漆黑的连鬓胡子。他叫赵玉林,外号赵光腚。他一年到头,顾上了吃,顾不上穿,一家三口都光着腚,冬天除了抱柴、挑水、做饭外,一家三口,都不下炕。夏天,地里庄稼埋住人头的时候,赵玉林媳妇每天不亮天,光着身子跑到地里去干活,直到漆黑才回来。屯子里谁也不知道她光着腚下地。有一天,她在苞米地里铲草,地头有人叫嚷着,她探出头来看是什么事,被人看见了光着的肩膀,从此,赵玉林媳妇光腚下地的事,传遍了屯子。从此,赵光腚的名字被叫开来。八路军三五九旅三营,来这屯子打胡子,听说这情形,送了两套灰布军装给赵玉林。赵玉林一家这才穿上了衣裳,才敢让人到屋里坐坐。“同志,到屋里坐。”赵玉林招呼小王说。
1耳光。
小王抱着锁住,跟赵玉林走进他屋里。一个穿黄布小衫的妇女盘坐在炕头,在用闪亮的苇子编草帽。看见有客人进来,慌忙撂下手里的苇子,要下地来。小王忙说:“你忙着,快别下来。”小王把小孩放在炕头上,自己就坐在炕沿,拿起赵玉林敬他的烟袋,抽着烟,黄烟的香气喷满一屋子。小王一走进穷苦人家里,就无拘无束的,像回到了自己的家里似的。他们唠起闲嗑来。由眼前的烟笸箩1唠到黄烟,由小日月庄稼2谈到今年的苞米。起始,赵玉林光听小王一人说,自己只是“嗯哪,嗯哪”地点头,往后,看到小王懂得好多地里的事情,赵玉林寻思:“他也是庄稼底子。”
1藤或柳条制的装烟的小小的、圆圆的或长圆的浅筐。2由播种到收获的时间不长的庄稼。
这样一想,赵玉林就不拘束了,女人也跟着随便了。“你们这儿一垧地,能种多少棵苞米?”小王问。
“一垧一万二千棵,好地能打八九石,岗地也打三四石。”赵玉林说,“这儿地不薄!出粮,可是得侍弄好。‘人勤地不懒’,这话真不假。你要赶这晴天铲了草,再赶上一场雨,就真是拍拉拍拉地长,一夜一个样。到老秋,子粒实实在在,一颗顶一颗。”
“你要下地吗?”小王慌忙问,怕误他的活。
“不,二遍铲完了。今儿想去碾稗子。”赵玉林说。“走,咱们一起去。”小王说,他顺手端起放在炕上的一簸箕稗子。
到南头刘德山家里借了碾子,两人就推起来。一边堆,一边谈唠着。赵玉林无心地天南地北地闲扯,小王却有意地要在对方不知不觉中来进行自己的了解工作。他要了解这个人,他的心、他的身世、家庭和历史,他也要了解这个屯子里的情形。小王很快取得了赵玉林的信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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