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只能顶半个长工的年轻长工。
小王名叫王春生,春天生的,他妈就叫他春生。他是松花江北呼兰县生人。父亲是东北抗日联军赵尚志部队的一个营教导员,也有人说他还曾是中央北满地方党的一位区委书记。民国二十二年冬,他父亲被伪满县警察署捉住,打得快死时也问不出什么口供,日本鬼子把他和别的三百多个抗联同志一起,一个一个装在麻布袋子里,一个一个在石头上高高举起,又拍塌摔下,血和脑浆从麻袋里流出来,在麻袋上凝成一片一片的黑疙脂。一个落雪的下晚,日本鬼子用两辆卡车,把这三百多个凝着血泥的麻袋送到冰雪封住的松花江上,挖个冰窟窿,把麻袋一个个丢进江里去了。这时候,王春生还只有五岁。赶到七岁,伪满当局捕捉得更紧,他们跟抗联的大部队又失了联络,一家人不得不四散逃亡。他的叔叔奔关里,他们母子逃西满。母子二人半饥半饿,在凄风苦雨里,流浪好些年。赶十一岁,他给白城子一家地主老张家放猪,十三岁,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官升了一级”,给老张家放马了。十六岁扛大活1,因为个子长得小,拿劳金钱时只算半拉子。
1做长工。
王春生七岁那年,就是跟他妈逃难到西满的那年,八月的一天,太阳正毒,母子俩在望不见屯落的大道上走着,西南天上起了乌云,密雨下黑了天地,老远望去,雨脚织成的帘子从天到地,悬在西南,真有些像传说里的龙须。带着湿气的大风猛刮着,把那夹着雷轰电闪的雨云飞快地刮了过来。王春生的妈一双半小脚,跑不快,近旁又没有一个躲雨的地方,他们挨浇了。赶他们母子连走带爬走到一座小破庙里的时候,两人露肉的衣裳早都湿得往下滴水了,小王直哆嗦,他妈把他紧抱在怀里,眼泪一滴跟着一滴落下来,落在孩子仰着的脸上。
“妈呀!”七岁的王春生懂事地大哭起来。
“崽子,”母亲一边擦眼睛,一边说:“你要能长大成|人,可别忘了你爹是怎么死的呀。”
王春生十六岁那年,当上半拉子。他的劳金钱一个也不花,全都交给妈。这一年,他妈害肺病死了。自从逃难以来,这位在千灾百难中,宁死也要把小王抚养成|人的母亲,这位继承中国妇女高尚品德的半小脚的不识字的旧女子,九年之久,没穿过一件好衣裳,没吃过一顿饱饭。临终时,她神志清明,眼角停着泪珠子,还是重复这句话:“崽子,你长大成|人,可别忘了你爹是怎么死的呀。”王春生从来没有忘了他爹的惨死跟妈的眼泪。“八·一五”以后,他参加了民主联军。不久又得到了跑到关里的他老叔的信息,他早在关里参加八路军了。七月,党动员一万二千个干部下乡去作群众工作时,小王响应了,编到了萧祥同志的一队。小王没有念过书,在部队里学习了八个来月,现在呢,他说:“能识半拉字了。”
小王跟赵玉林推完了碾子,已晌午大歪。他们回来吃完晌午饭,小王抽了一袋烟,又跟赵玉林去侍弄园子地。赵玉林租种老韩家一垧岗地,交了租粮,三口不够吃,又租杜善人二亩园子地。他种上豆角、茄子、窝瓜、大葱、黄瓜,还有土豆子和向日葵。这些瓜菜,都长得肥肥大大。每年收了菜,除了出租子,赵玉林把菜卖掉一些,剩下的自己吃。每年春夏,他家用瓜菜来填补粮食的不够。他的园子地,拾掇得溜净,一根杂草也不生。今儿他是来整那大风刮歪了的黄瓜豆角架子的。他们从地边割了一些欤韇草1,到了园子里,小王一面帮他用欤韇草绑架子,一面闲唠嗑。
1一种叶子细长的柔韧的野草,农民割来,晾干,冬天塞在皮制的欤韇(鞋)里,可以保暖,老百姓说:“东北有三宝:人参,貂皮,欤韇草。”起始,赵玉林尽说一些别人的事,往后才慢慢谈到他自己,他说:“民国二十一年,山东家遭了荒旱,颗粒不收,我撇下家人奔逃关外来碰运气。到了这边,没有证明书,落不下户,只好给老韩家吃劳金。扛活的人指望‘一膀掀’,就是把劳金钱一起领下来,这么的,就算是微微了了的几个小钱吧,也能顶些用。老韩家呢,却分做七八起来给。到老秋,钱早花光,啥事没办。到年一算账,倒欠老韩家一百元老绵羊票子,只好把一件山东带来的青布小衫子交给东家,作为抵押。第二年,我屋里的跟老娘也从山东家赶来,带的盘费还没有花完,我就不再扛活,租种人家的地了。谁料正赶铲草时候又摊上了劳工号,地全扔了。我一连出了四回劳工,头趟还没回来,二趟就又派上了。四回劳工,数牡丹江那一回蝎虎1,二十天,二十宿,没有睡觉,一天吃两顿橡子面,吃了肚子胀,连饿带冻,死的人老鼻子2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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