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的从屋内走出来,徐徐开口,“这老槐树也有个百多年的历史了,夏日遮阴,冬日挡风。后来城里来了个风水先生,说这棵树挡了风水,断了财路,愣是砍了十几刀才算把它的树魂砍死……其实再有个两三年,就能修成人形了。”
天华听闻嗟叹,“树魂已死,活不到这个冬天了。”
掌柜的苦笑,“他自幼在那棵老槐树长大。其实他除了脾气暴了点,其他都还好。”
他是还好,就算入了魔也还是那么好。认真想想也知道,别的魔物都是挖心掏肺、断人手足,尽是一些丧尽天良的恶事。也就只有他,堂堂魔物从不伤人一分,不害人一厘,连性情暴戾,也都是成魔之后才有的。这么好,倘若再修炼个百年一定是个好神仙,泽被一方。
奈何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拨开院落里一处成堆的落叶,现出颤颤发抖的乌鸦,蹲下身轻轻地抱起,再轻轻一笑,“这次,可不要入魔了。”
“早知他入魔,为何不请个道士?”天华忍不住开口。魔物之所以令人畏惧,便是因它丧失良知,是非不辨,纵然今日他不伤人,终有一日迷失本心,酿成大祸。
撕下衣服的一角,细细地给乌鸦包上伤口,“从小我就和它在一起,一起吃,一起玩,听他讲百年修炼的故事。我知道他已入魔,那又怎么样,他不分善恶我可以指引他,他神志不清我就带他去深山老林……可如果请了道士,我便再也见不到他……
看了看天华怔然的表情,掌柜的摇了摇头,无奈地笑道,“公子是个不曾回忆的人,又怎么懂得这其中的纠葛……”
说罢,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向院外走去,直至快要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之中,才传来他飘渺的声音,“风回小院庭芜绿,柳眼春相续。凭栏半日独无言,依旧竹声新月、似当年……”
天华看着掌柜的背影逐渐淹没在黑夜里,方缓过神来,声音里带着几分疑虑,“四大皆空,留回忆何用?”
南灵在身后不由低骂一声,“木头疙瘩。”
拥有回忆是一件很美好的事。逝者如斯夫,往日的把酒高歌,昨夜的言笑晏晏,最终都会被划入岁月的江水里去,不留痕迹。而那些欢声笑语,嬉笑怒骂,唯有回忆证明他们的存在。
数年,数十年,乃至数百年之后,故人不在,场景变更,甚至连自己都不复当年了,也唯有回忆长存不朽,清清楚楚记着你这些年来的失去与所得,历历如绘。
“你说什么?”天华有所感应地转过身。
南灵苦笑着回答他,“我只希望下次再相见,你还能记得我,记得今日。“
这世上有千万种言辞可以说,可以组成千万种理由,忘记,是最让人心灰意冷的那个。
“你去哪?”天华不假思索地脱口问道,话才出口,猛然发觉,这番对话也曾在哪里出现过。
实在是太熟悉,恨不得每夜都要出现在他的梦中,一遍又一遍重复相同的问题,又不等他作出回答,就一如来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当然是回天庭了,天华兄以为我要去哪?”南灵神色一改,眸子里能盛出一碗春水来,手掌状似不经意地贴向天华的腰带,学着浪荡子的口吻,“莫非天华想留宿人间,也好,春宵苦短……”
瞬移出半里路,天华甩开扇子大步向前,语带笑意,“真君再不走,南天门可是要关门了。”
空荡的夜里显得甚是洪亮。
“急什么,人间一年才抵得上天上一日,南天门哪有那么早关门,所以……走慢点阿倒是……”眼看着前面的人影越走越远,南灵一边追着一边嘴里嘟囔,“世风日下,人不如草……”
第五章
一失足成千恨,月老活了大半辈子才算真正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回想起来,鹤发童颜的月老便是老泪纵横。
前些日子,看多了世间痴男怨女的分分合合,难免有些愁绪涌上心头。常言道,“何以解忧?唯有杜康。”这么一琢磨,便拉上老朋友太白金星推杯换盏闲扯二三——上头脾气大,底下不好管,仙友们个个过得轻松。青龙神君东游西逛,南灵真君纵横风月,天华灵君搬花弄草……唯有自己要成天守着红线长吁短叹,不说还好,一说又是差距。心下更愁,难免喝多了两杯,醉醉醺醺地回去,第二天醒来竟发现自己给紫微帝君牵上红线了。这天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紫微帝君自打出生以来可是个万年不动红鸾的人!
人在做天在看,放在天上也是一样的道理,昨夜烂舌头第二天报应就找上门了。月老牵错线轰动了天庭,现在三天两头就有仙子上门质问。尤其那性子执拗的梅花,也不知怎么跑了出来,天天堵着门问他是不是自己也在她的姻缘线上出了差错,害得她和情郎分隔两地……哎,都道小酒怡情,结果这情没怡上,倒遗了千百年来的名声。
兀自躲到南天门的角落垂泪,眼角却瞥到了两道人影。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风月场上混得风生水起的南灵真君,旁边还跟着爱养花草的天华灵君。看他们这样子,估计是从哪游玩刚回来。仙比仙,气死仙!
各种复杂的情绪在肚子里过了一遍后,月老眼睛一亮,堆着笑脸,抖着胡子就像两人跑去,“灵君,真君,等等老仙我阿”
两人闻声回头,就见一团红色风风火火地像他们跑来,近眼一瞧,竟是一身大红色衣裳的月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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